小耳朵

逆旅(一)

萧炎快吐了。


横趴在正在行进的马背上,小腹被马鞍重重地顶着,双手反绑在身后,双眼也被布条蒙住,略一挣扎就被人大力按住,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地颠簸了不知道多久。


萧炎晕乎乎地试图从一片灰蒙蒙的记忆中搞清目前的情况。


事情到底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



两日前,彤云山。


萧炎跋涉在漫山风雪中,时不时停下来对着地图辨认前进方向,好在山林道积雪尚浅,还不至于看不清路径。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药王谷钻研改善古方,甚少出谷,奈何古方实在残损过多,萧炎便开始自己琢磨,这时恰好传来“冰玉兰花”的消息,对他目前正钻研的一味药方大有裨益。萧炎告别谷主后风雨兼程地赶到北陆,本以为自己速度快点就能在大雪封山之前离开,谁料瀚洲今年的冬天来得如此迅猛,萧炎甚至还没来得及找到兰花的踪迹,就被茫茫大雪杀了个措手不及。


在反复的比照地图、被树上掉下来的雪团砸脸后,萧炎终于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图示的峭壁,几株花叶几乎透明、似冰又似玉的兰花立在崖边,在寒风的催折下簌簌发抖,好像下一刻就会凋散。


这花到底怎么活下来的?疑惑一闪而过,算了,不管它。萧炎抖抖身上的雪,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株兰花连根挖下,仔细检查后用布包好收进怀内。做完这一切,一向对自己倒霉体质深有体会的萧炎还有点不可思议:这次未免太顺利了吧?!竟然没有半途杀过来的各种野兽佣兵武士喽啰等等不计其数的家伙跳出来搞事,虽然还是碰到了大雪封山,唔,不过自己冷热不侵,倒也挺清净。


正苦哈哈地想着自己莫不是倒霉成习惯了,危险的感觉突然袭上大脑,风声呼啸,萧炎条件反射就地一滚,回头看,只见刚才的雪地竟插上几排驽箭,要不是躲得快,他现在就成刺猬了!


藏在暗处的人见偷袭未得手也不再隐藏,林中走出了好几个高大的男人,皆为蛮族装扮,从身上的落雪可以看出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不短的时间,此时正呈半包围之势徐徐上前,将来路封得严严实实。


我、就、知、道。萧炎一瞬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这算什么,杀人夺宝?”萧炎看向手拿连弩的人,偏头示意那几株在寒风中摇曳的兰花,“这花是稀有又不是绝种,用得着暗箭伤人吗?”


那人闻言停在原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脸上肌肉抽动几下,嘴角咧开,扯出一个失败的笑容,眼中却发出狂热的光死死盯着萧炎:


“不不不——这是神的旨意!!神把你带到这里,你,是神送给我们最好的——”


剩下的字被淹没在狂风中,大雪突然狂躁,像山一样压下来,生生阻绝了视线,进攻突围的计划夭折,萧炎勉强在风中稳住身形,干脆从跳下去从崖底跑吧。正这样想着,巨大的危机感突然笼罩心头,萧炎无法确定其来自何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透过暴风雪形成的风眼锁定他,糟了,得赶快……


“铿——”


?!


萧炎动作骤然顿住,这沉闷遥远的声音仿佛穿过身体直击灵魂,意识中似乎有什么陡然荡开,无数画面飞快掠过,萧炎还没来得及看清,又听到一声,


“铿————”


这次压迫感更甚,萧炎直接被压得跪倒在地,灵魂深处传来深远而强烈的剧痛,痛呼被竭力压抑在唇间,萧炎想躲,却觉得自己像被这声音摄住,强行缚在一个不断缩小的壳子里,意识被挤压得密不透风,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这是……钟声?


萧炎意识逐渐昏沉,脸颊砸在雪地上冰凉的触感勉强换回一点神志,他费力地侧过头,风雪回缓,周围的环境又显露出来,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幻觉,几双靴子出现在视线中,萧炎勉强抬头向上望去,一张张充满了兴奋与狂热神情的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像看已经落入陷阱无处可逃的猎物,其中一人蹲下身蒙住萧炎的眼睛,苦苦支撑的意识最后终于随着视野陷入了一片黑暗。



·



北都城。


青阳的大君沉默地坐在黄金豹皮的宝座上,面容隐没在黑暗中,仿佛一个静谧无害的雕像。可颜静龙并不这样认为,他童年时像羔羊般柔软的朋友如今已成为让整个瀚洲乃至北陆胆寒的君王,只要他一挥剑,虎豹骑会踏平他剑锋所指的一切。


“阿摩敕,你来了。”吕归尘收回神游的思绪看向他,“有什么事?”


颜静龙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脖子上挂的墨晶镜片也被他大幅度的动作甩到身后,吕归尘怕他跌倒赶紧上前扶住,颜静龙激动地紧紧抓着吕归尘的胳膊:“呼……呼……阿苏勒,呼……星象变了!北都城上方的星象变了!!”


吕归尘还没来得及询问,颜静龙突然感到自己抓着的手感不对,鼻间还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心头一紧:“阿苏勒,你刚才是不是狂血又发作了?”


吕归尘揉了揉额角,难掩疲惫:“是,我本来想在这次拜火节结束后再告诉你的,可现在看来,恐怕不久会再有一次。”


“这,不应该啊,”颜静龙急得来回踱步,“你很久没有主动点燃青铜血了,上个月圆之夜已经过了,怎么不沉寂反而越来越频繁呢?”


“你也没有头绪?”


颜静龙摇了摇头,心中已经有个悲伤绝望的猜测,却不忍说出口,“也许是之前收拢草原时累积的伤现在爆发了吧。”


吕归尘没有戳破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两人其实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多少年来,每一个拥有青铜之血的人无一幸免,最后都变成魔鬼陷入了无止境的疯狂,之于他,不过是这个过程要来得更快一些罢了。吕归尘吐了口气将复杂的情绪压下去:


“把这事先放一边,阿摩敕,你刚才说的星象是怎么回事?”


颜静龙回忆起之前观察到的景象,难掩激动,对着吕归尘一字一顿道:


“北都城的上方,出现了星星。”



·



翌日凌晨,彤云山脚。


萧炎从昏沉中醒来,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他躺在冰冷的地上,手腕被麻绳反绑在身后,再把绳索缠到腰间收紧,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和风声混杂在一起呜呜咽咽的听不真切。


萧炎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有人过来,艰难地尝试着用手指去摸索绳结的部位。


可他手指一动,脸颊骤然被掐住,一道冰冷潮湿的气流呼在脸上,接着那气流开口说话了:


“既然你醒了,那我们把昨晚剩下的事做完吧。”


“什……”


“铿————”


毫无防备的萧炎被这当头一声震得气血翻涌,深达灵魂的痛楚再一次将他笼罩,痛呼被碾碎在喉咙里混着鲜血溢出嘴角,冷汗涔涔顺着额发滴落,反绑的双手徒劳地扣挖着地面,甚至指甲断裂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血痕也不能使脑海中的痛苦减弱半分。


“嘘……嘘……乖一点。”


有人将萧炎拽起来制止他自残的行为,小心地抚过那血肉模糊的指尖。


“你可是我精心准备的大礼,有瑕疵就糟糕了。”


“你……你他妈……疯……唔!”


一只大手直接捂住萧炎的口鼻,突如其来的窒息让他忍不住挣扎,想也不想张口就咬。


“啧。”


那只手改为掐住萧炎的下颌,捏开他的嘴强行塞了一团棉布进去,满意地看着萧炎的抵抗化作几声破碎的呜咽。


“咬我?看来还挺精神,”拍了拍萧炎的脸,“剩点收尾工作,放心,这次不会痛了。”


只听“咔哒”一声,萧炎感觉到颈间坠上了一个冰冷的环形物品,脑中针扎般的刺痛奇异般被渐渐安抚下来,但与之相应的意识也越来越沉,晕过去之前那讨人厌的声音还在耳边絮絮叨叨:“最后一道工序完成,我就说不痛嘛,瞧瞧,现在多漂亮。”


“大人。”蛮族人牵着马匹恭敬上前,“一切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上路。”


“不错,交给你们了。路上小心,这可是我为此次盛会献上的最好的礼物。”

评论(21)

热度(123)

  1. 共1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